《另一個喚畫師》

第十五章:最初的畫

 

  那一天,等我醒來以後,耶魯已經離開了,唯獨把沙漏給留下了,還透過普倫達先生轉達了「請注意身體」這樣委婉的留言,我和普倫達先生都反省了一下--噢,嚴格而言大概只有我吧,普倫達先生感覺並不在意這種事情。

  我本以為,之後的幾天應該還有機會碰上耶魯,到時候就能好好地向他道個歉、害他擔心了真的對不起等等。不過與自己的預想不同,之後的幾天,耶魯都沒有來到宿舍,就連沙漏也是請梅女士送回事務所的。

  雖然藉由那個沙漏,再加上普倫達有效的利用時間,讓作品的進度已經大幅提升,現在也只剩下細節的美化,絕對可以在一行人等人返國以前展示給克莉絲汀小姐看,我自己也沒有再熬夜,恢復了平日規律的生活。

  但我明明向搭檔做出了保證「自己會控制時間」,但事實上並沒有付諸實現,我感到有些……該怎麼說呢?罪惡感嗎?自責?這種讓人擔心了的感覺,可以說是相當熟悉且久違,也讓我有種彷彿有根刺梗在喉中的難受感。

  我不希望,讓人為我擔心,但我卻還是違背了我自己的承諾。

  是不是讓耶魯生氣了呢?會不會讓耶魯誤以為是普倫達先生的錯呢?這幾天都沒碰上耶魯,真的只是運氣不好嗎?會不會是他刻意避開的呢?

  這樣的感覺,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且憂心。

  我應該好好地跟他說明的……但最近卻連平日稀鬆平常的見面,都顯得難以如願。

  其實今天也是自己要求來到事務所替普倫達辦事的,儘管美其名是幫忙,但或許,我內心仍懷著一種僥倖吧?希望今天能夠見到耶魯。

  不過現在要處理的事情並不是這個呢。

  至此,顏汀甩甩頭,揮別這些盤據於心頭多日的煩悶感,推開了事務所的大門。

 

◆◇◆◇◆◇◆◇

 

  顏汀久違的到訪,在四處奔走尋找那個人的身影時,途中不僅引起周引的意外,也一路被各種事務所同仁噓寒問暖贈與小零食之類的,彷彿是已經好幾個月沒見一樣。

  這種莫名的關心,讓顏汀有種自己被當成小孩子的感覺……呃,雖然本來在他們眼中我就是小孩子沒錯啦,不過我也曾經在事務所裡見到其他似乎與我年齡相仿的人啊,也沒有受到這樣熱情的對待啊。

  但是自己的確是已經一段時間沒有來了,這樣的寒暄應該也還算合理吧?

  不過事實上,相較於一星期以前,因為分部交流剛開始而造成的各種混亂,導致幾乎是天天往事務所跑的情況而言,這樣的頻率應該才是顏汀「正常」的出現狀況才對。

  顏汀最後為這個疑惑畫上了句點,一面打聽著那個人的下落,一邊婉拒周引塞到自己手裡的各種零食,同時也看見了走廊末端出現的熟悉的身影,她趕緊邁開步伐追上去。

  「那個、克莉絲汀小姐。」

  顏汀深吸了一口氣,把雜亂的思緒理清,腳步也已經停在那不苟言笑的女子面前。

  在喊住對方以後,兩人之間陷進了一股謎樣般的沉默之中,顏汀有些疑惑,但看對方張著嘴,似乎要說些什麼,自己也沒有開口插嘴,就只是默默等待,儘管是自己先攔住對方的。

  「妳改變心意了嗎?」沉默半晌,不知怎麼的,克莉絲汀的語氣中帶著些許欣慰與更多的不解。

  「……欸?可是、那天不是說--」

  「啊、對喔,我要妳忘了那天說的話啊……」似乎被提醒了那天的狀況,克莉絲汀恍然回神,臉上顯現的短暫茫然,也彷彿翻過書頁般快速的切換為一如平時的冷淡。「那妳要找我說什麼呢?」

  儘管對這樣不自然的表現感到在意,但是顏汀並沒有多做詢問,只是微微笑著,慎重地從書包裡的資料夾中,拿出了一張很有質感的硬卡邀請函,交到她面前。

  「後天的晚上,能不能邀請您到宿舍與我們共進晚餐呢?」

  後天的晚上,是分部交流的成員們待在這個國家的最後一個夜晚。

  她微微歪著頭,觀察著克莉絲汀臉上所浮現的疑惑、細微的皺眉、以及幾乎都要脫口而出的疑問,可以說是與預想毫無偏差的反應。

  「參加的人會有宿舍的大家,還有普倫達先生--」

  「可是我--」比起詢問細節,克莉絲汀似乎更想要直接拒絕,察覺到了這個事實,儘管這樣有些欠缺禮節,顏汀仍然趕緊開口打斷了對方。

  「梅姐的料理非常美味!如果想吃什麼也可以先告訴我們,會特別為妳準備的!」

  「……我沒有特別偏好的食物。」

  「那我們就請梅姐隨意準備囉?有不喜歡吃什麼蔬菜嗎?例如紅蘿蔔--」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對,為什麼要邀請我?」順利地被顏汀牽著鼻子走,克莉絲汀顯得有些窘迫,抬起手試圖暫停一下少女的話語,且在這個空檔之間,提出了本來沒打算說出口的詢問--她本來是想拒絕的--但這個狀況下,被那雙寫滿期待的瞳眸緊盯著的此時,克莉絲汀本想吐露的話語也只能默默地吞回去。

  「我們有一幅畫,不論如何、都想請妳看一看。」

  「請夜鷺閣下不就--」

  「不是作為『喚畫師』,我們希望『克莉絲汀‧泰勒』小姐,能夠看一看那幅畫。」對於克莉絲汀似乎誤會了那句話的動機,顏汀難得的以不由分說的堅定語氣,打斷了克莉絲汀的話語,與此同時,重新將被推辭的邀請函,以雙手再次呈上。

  沉默蔓延得比起剛才的時間要長上許多,良久,克莉絲汀才有些遲疑的,伸手接下那張邀請函,僵硬的點了頭。

  「真的很謝謝妳。」見此,顏汀發自內心的感到喜悅,儘管這並不是需要道謝的事情,仍然說出了感謝之詞,接著以像是侍者般,又或者是模仿平日夜鷺的姿態,她將手放在胸前,一手負在身後,掛著可人的微笑,提出邀請。「那麼、當天我會來事務所帶您前往宿舍的。」

  不知道這時候是否應該微笑,克莉絲汀最終只是點點頭,低頭看了眼那張邀請函,在顏汀準備離開前,出聲叫住了她。

  「這個邀請函……是普倫達寫的?」

  「是的,他說,希望妳看了這個就會願意前來。」

  「……我明白了。」

  目送那穿著學生制服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尚未到達下班時間的走廊顯得寂寥,克莉絲汀那過於強烈的存在感,就算只是呆站著,在這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低頭看著深色的邀請卡、上頭不符合書寫者印象的纖細花體字,克莉絲汀宛如面具般不曾出現波動的臉龐,浮現了一絲困惑。

  主要的原因嗎、不外乎是因為卡片上頭只寫了一行字,這些字分開來看,她都能夠明白,但是組合在一起、形成句子之後,她卻怎麼樣也讀不懂箇中含意,令她困惑不已。

  『我知道那幅畫是什麼了。』

  這樣一個缺乏前言後語的字句,克莉絲汀並不明白其箇中含意。

  但只要赴約了,應該就能得到答案了吧?

  儘管現在的自己應該要整理報告、收拾行李,調整自己在這裡的期間放鬆下來彷彿休假的心態,以準備三天後即將啟程回到暌違一個月的故土,繼續平日高度緊張與繁重的任務,而且還要準備一份解除工作契約的合約書給普倫達……

  有很多事情,還等待著處理。但是現在,卻不想行動。

  一向極有效率的克莉絲汀,並不能夠理解這種絆住自己腳部的無力感是從何而生,也不知道該怎麼消除這個彷彿陷入流沙之中、無法改善的狀況。

  最終,她選擇暫時擱置了這些瑣事,只是單純的,期待著邀請函上時間的到來。

  「反正也只剩下三天了。」

  喃喃自語著,將那張邀請函收進大衣口袋中,獵靴落在大理石地上的沉重聲響,步步響起,在空蕩的走廊中迴響。

  克莉絲汀瞇細了眼睛,看著盡頭落地窗外的夕陽,而中斷漫遊思緒的,是副部長溫莎興致勃勃地向她奔來且吆喝著,就她手上拿著的零食來看,大概不是什麼很重要的話題。

  嘆了口氣,克莉絲汀重回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

 

  「這樣就大功造成了!」

  砰的一聲,普倫達扔下了手中的畫筆,全身放鬆地躺在唯一的沙發上,不太莊重的把腳放在了矮桌上,在這個最佳觀賞點看著自己的作品,滿足之餘,也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擔憂。

  算了,那些事都管他怎麼樣都好!這是我目前所能拿出來的,最優秀的作品了,那傢伙不懂得欣賞的話,也不關我的事情!

  就像是在堅定自己的內心,普倫達發出了不屑的嗤笑聲,隨後彷彿要把體內的空氣都吐出般,呼了一口很長的氣息。他閉上眼睛,仰頭靠在沙發椅背上,聽到開門的聲音與近幾天已經習慣的小心翼翼的腳步聲,稍微讓出了沙發一半的位置,也把腳從矮桌上收了回來。

  「已經完成了嗎?」

  「妳自己看啊。」

  小小的說了聲謝謝,顏汀把端著的紅茶放在了桌上,落座的同時,也觀賞著完整的作品,儘管自己也參與了過程,但在看見成果的時候,竟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只有在這個位置,才能看見全貌的畫作,本身就具有一種特別的意義。

  雖然很想詢問,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風景呢?但這或許不是自己應該過問的事情,顏汀最終只是沉浸在這彷彿能碰觸到的光線照耀下、薰陶得迷離的景致,試圖在腦海中挑選出合適的詞語來表達自己此時的讚嘆,但最終不管怎麼樣的言語,都沒有辦法確切的描述這心中的感受。

  「真的是很棒的作品呢!」沉默已久之後,只能膚淺的說出這種話充當讚美,顏汀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端起茶盞藉由啜飲紅茶來掩飾。

  「稱讚的話不要苦喪著臉說啊。」普倫達有些挑剔的皺起眉,向她投射不滿視線,也跟著坐正身子,替自己也倒了一杯溫熱的紅茶。

  「對不起,不過這不是客套話喔?」

  「又不是在說這個。」

  翻了個白眼回去,普倫達只喝了一小口,在舌尖沒有感受到先前的苦澀味之後才安心的飲用,雖然這種熱茶本來就不是給人像碳酸飲料一樣大口暢飲的,不過顏汀沒有吐槽,只是嘴邊漾出微笑,等待著對方的下半截話。

  「不用擔心啦!那傢伙又不是這種小家子氣的人。」

  儘管沒有明說,但普倫達相信身旁的顏汀知道自己所說的人是誰,他也難得地端出了個成年人的姿態,扮演起了安慰的角色。

  「……可是我不想讓耶魯擔心。」

  「擔心是他自己的事啊!」說到這個,為什麼同樣是搭檔,差別待遇就這麼明顯呢?小孩子特別吃香嗎?拜託我那時候好歹也還是個大學生吧!怎麼說也能算是未踏入社會的幼苗吧?也沒見他這麼照顧過我啊!普倫達心中的抱怨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最終他的結論是「不跟小孩子計較」而停止了這些抱怨。

  「這也不是這麼說的吧……而且昨天去給克莉絲汀小姐送邀請卡的時候也沒--」對普倫達這種我行我素的作法感到有些無奈,顏汀稍稍嘆了一口氣。

  「啊啊沒事的啦!不說這個了、我昨天忘了問,克莉絲汀那傢伙拿到邀請函之後有沒有說什麼?」而似乎是意識到接下來的話題可能會變得沉悶,普倫達煩躁的抓了抓頭髮,當機立斷的選擇岔開話題,詢問了關於昨天發生的事情。

  「欸?說什麼?沒有特別說什麼啊……啊,她問了邀請卡是不是你寫的。」突然被這樣詢問,顏汀一時反應不過來,愣在了原地,歪著頭思考了一下,接著坦誠以告。

  「……就這樣?」不知道該說是失望還是質疑,普倫達挑了眉毛,整個臉垮了下來、與看畫時的雀躍形成極大對比。

  「就這樣喔。」

  「該死我覺得她根本沒有懂啊那個白--」

  『砰!』

  該說開門的時間非常恰當呢還是如何,突如其來的闖入打斷了普倫達本欲開始的抱怨,讓房間內兩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門邊,且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耶魯?」

  唐突打開門扉的夜鷺,似乎連維持平日一貫禮節的閒暇也沒有,臉色凝重。

  「沒有時間了,普倫達。」

  大步上前,不顧普倫達正怒氣沖沖地數落著他突然開門害他把茶都撒了,夜鷺如此說著,一邊確認著時間,伸手提起普倫達的後領,把他從沙發上給拉了起來。

  「幹什麼啦!什麼時間啦!」

  「泰勒小姐收到了緊急任務的要求,要搭機提早回國了。」

  夜鷺所說出的事實,讓兩人都愣住了,有短暫的幾秒,顏汀產生了種沙漏仍放在這裡的錯覺,彷彿時間停止般的死寂,讓人似乎難以發出聲音。

  「……什麼時候?不會是明天吧?」比起這些,顏汀在意的無疑是約定好了的明日的晚餐聚會、為了展示這幅作品才特意邀請她來的,要是她沒有辦法前來,這一切都像是白費了啊。

  啊、不過應該還有時間的!只要馬上行動的話。顏汀心中還是有這樣樂觀的想法,只不過在她詢問的同時,她也看見了夜鷺稍稍皺起的眉頭,心裡也明白了,此時可能已經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據說兩小時後就要啟程去機場了,現在在事務所等候。」

  「……搞什麼啊!那我還寫個狗屁邀請函啊!」

  普倫達的怒吼,在這空曠的房間裡迴盪,引起了回聲。

  引起他的憤怒的,不僅僅是這幾周來的努力白費的空洞感,而是這個消息並不是來自於克莉絲汀本人親口說出的,而是由第三者來告知的事實。

  就算對我失望、就算我一無是處,就算我不是事務所的成員、我們也仍是搭檔吧?為什麼這件事情非得要等他人告訴我我才能知道呢?就算真的這麼緊急,也至少該打一通電話來說自己會缺席吧?再怎麼說,我們也已約定在先了啊。

  我的邀請,就像是沒有意義一樣。啊,還是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來的意思呢?

  「早知道就不用搞這麼多了啊、放棄不就好了啊!」自己像是傻瓜一樣,被小孩子的話語給慫恿,都忘了現實本就是難以改變的了啊。

  普倫達這才意識到,自己不久前的坦然與豁達,或許都只是因為有人幫助才產生的假象,實際上,自己就是這麼脆弱且虛偽……只要被他人期待,就忘記了自己還有放棄的餘地,只想相信他人的鼓勵,卻漠視了自己內心一直以來的不安。

  就跟夕陽一樣,以刺眼的光芒試著像白天那樣照亮萬物,但實際上只剩下衰敗的餘暉,落入海平面之下,直至消亡。

  「普倫達先生!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

  自己原本動彈不得彷彿生根的腳步,被推動了起來。

  普倫達瞠目看著推著自己後背的少女,不禁覺得有點好笑。

  「小鬼妳說什麼啊?已經趕不上了啊!」

  對啊,已經沒有辦法了。

  就算現在去了又能怎樣?自己能夠挽回她的腳步嗎?自己的理由能夠讓那個一板一眼的克莉絲汀暫時放下工作而來赴約嗎?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不如別造成對方困擾吧?

  「可以的!你不動身的話怎麼知道趕不上呢!」

  不願意踏出步伐的人,身體是很沉重的,顏汀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推到接近門口。像是要打散普倫達心中的各種消極想法,顏汀鼓勵般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將他推向前。

  「快去吧,一定可以的。」

  她的話語與笑容,不知怎麼的,讓原本彷彿鉛塊一樣沉重的腳步,不知怎麼的輕盈了起來。普倫達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他有些茫然地回頭,看著那兩個明明沒有對話、卻掛著相似神情的搭檔,不知道出自於何處的信賴,他們的幫助,總是來得這麼及時。

  「……可惡!」

  普倫達低咒一聲,扭過頭去,咬緊牙,邁開原本遲疑的腳步,順勢跑了起來,莽撞的腳步聲在樓梯間迴盪,很快的就聽不見了。見此,顏汀趕緊走到能看到宿舍大門那條路的窗孔,扶著牆踮著腳,在看見普倫達飛奔而出的身影後,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希望能趕上呢。」在聽見接近的腳步聲後,她輕輕說到。

  「一定沒問題的。」

  「現在準備茶與點心的話,會不會顯得多餘呢?」

  「不嘗試的話,怎麼知道呢?」

  隨著話音落下,兩人相視一笑,彷彿這一周以來的未見只是短暫的幾分鐘。

 

◆◇◆◇◆◇◆◇

 

  可惡,我都幾年沒這樣跑了啊?

  下班巔峰時間,在人行道上奔跑本身就是一個讓人關注甚至造成他人困擾的舉動,但幸運的是並沒有造成什麼意外,紅綠燈也巧合得一路暢通。三個路口的距離,沒有足以停下腳步歇息的時間,現在普倫達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自己重重落在地上的腳步聲、與幾乎蓋過自己喘息的心跳聲。

  要是沒有趕上的話、該怎麼辦?

  就算趕上了、我又要怎麼做?

  展示那幅畫之後、要是我的判斷是錯的,那又要怎麼辦?

  現在的自己似乎沒有辦法思考,閃現腦海中支離破碎的質疑,在出現的下一秒就被更多的疑問給掩蓋,直到能夠看見事務所的大門前、自己一路狂奔而來要見的人的時候,就像大風吹過,這些雜念都被一掃而空,頓時,腦中只剩下驅動自己雙腳的、最根本的願望:

  一定要讓她看看那幅畫。

  「嗚啊!你是一路跑來的嗎?真是個熱血青年啊!」

  提著眼熟的行李箱,先開口的是副部長溫莎,她彷彿看見什麼滑稽的表演秀一樣,有些吃驚的推了下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朝正向她們跑來的青年大喊,也笑著跟身旁仍面無表情的克莉絲汀打趣著。

  「唉呀,看來是有急事呢?克莉絲汀、但是我們這邊--喂!我話還沒說完啊!」

  溫莎還在跟克莉絲汀談話的時候,沒料到普倫達直接打斷她們的對話,連停下腳步也沒有,準確地抓起了克莉絲汀的手,然後往回頭路跑起來,扔下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溫莎女士呆愣在原地許久。

  一開始的確有些警惕,但發現這不速之客的身分之後,克莉絲汀散發著的那股殺氣也隨之褪去,轉為疑惑。

  看了看被緊緊抓住的手,與對方已經氣喘吁吁的狀態,克莉絲汀本來是想停下腳步的,但自己才稍微放慢了步伐,對方似乎以為是跟不上了一樣,又把自己給拉了向前。

  「普倫達、有什麼事嗎?」儘管是這樣讓人不解的狀況,克莉絲汀仍然維持著平穩的語調。

  「閉嘴!」我可沒有信心可以邊跑邊說話啊。這點自知之明普倫達還是有的,光是從齒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就已經讓他的呼吸有些不順了,更不用說是回答問題了。

  不過這樣惡狠狠的回答,似乎就跟平時那種刺人的態度一樣,克莉絲汀自然也沒有辦法意會到背後的意思的,陷入了一陣沉默之後,她又接著詢問了。

  「……要去哪裡?如果用跑的,我想我可以比你更快抵達的。」克莉絲汀的語氣聽起來是認真的,雖然實際上也的確是這樣沒錯,但還是讓普倫達瞬間想要爆揍她一頓。

  「該死、我就跟妳說別說話了嘛!」被這個念頭給搞得忍不住笑了出來,普倫達的腳步也因此停下,兩人正好錯過了綠燈,只能停在路肩等待。

  不在乎他人視線,普倫達撐著膝蓋喘氣,看見紅磚地上滴點幾塊水珠,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就跟想像中一樣愚蠢,分神看了眼手錶,發現五分鐘的路程自己居然只花了三分鐘左右就跑完了,頓時覺得自己其實還沒有想像中那麼欠鍛鍊的嘛。

  而且這樣一來,或許時間上也來得及,她也能趕上飛機去工作的。

  當意識到這一點後,原本緊繃著的神經,也才安心了下來。

  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已經平復了不少,普倫達站直了身體,眼角看見身旁克莉絲汀沉默的遞來了一條毛巾,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時候應該給手帕吧?」而且為什隨身攜帶毛巾?放在大衣口袋的嗎?原本是拿來擦什麼的啊?普倫達感覺自己現在腦中達成了連續吐槽的成就。

  「我沒有手帕……類似材質的話我可以給你上衣?」克莉絲汀聞言倒是露出了困擾的表情,同時摸索著自己身上還有沒有能夠替代的東西,不過顯然兩個口袋裡都沒有足以達到相同功用的東西,最後一本正經的提出建議。

  「不用做到這種地步!」普倫達果斷拿走了那條毛巾,省得這個思考方式異於常人的傢伙真的幹出了什麼難以解釋的事情。於此同時,燈號轉為綠色,兩人互看了一眼,以散步般的速度,踏上了斑馬線。

  「謝謝。」並肩走著的時候,普倫達含糊地說著,藉著擦拭汗水的動作,別開了視線,對於這樣過分的沉默感到不自在。

  「謝什麼?」詢問的時候,兩人已經經過第三個街口,已經可以看得見宿舍的門口了。

  「毛巾啦!」

  「不用還我沒關係。」

  「是在嫌棄什麼啦!會買新的還妳啦!三條一組的好不好啦!」

  「我用不到這麼多。」

  「嘖!」隨著普倫達不滿的回應,兩人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克莉絲汀仍然不知道普倫達為什麼把自己帶來的原因與目的地是什麼,而在進了大門、看見幾個在事務所碰過的熟面孔的時候,意識到這裡可能是宿舍的同時,心中的疑惑更深了點。

  「為什麼來這裡?」

  在狹小的樓梯間,疑問並沒有得到回覆,克莉絲汀抬頭看著領路的普倫達,猜想大概是腳步聲掩蓋了自己的聲音,對方才沒有回應,又或者只是一如平常的氣得不想說話也說不定。察覺到這樣的可能性,克莉絲汀沉默的轉回視線,只是跟在後方,沒有繼續詢問。

  直到樓梯已到了盡頭,眼前緊閉的門扉似乎就是目的地,等待著普倫達打開門的時候,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為什麼?哼、因為我要讓妳心服口服的知道我是多麼優秀啦!」

  伴隨著話音,咿呀一聲、門被開啟的同時,從縫隙中傾瀉而出的橙黃餘暉,照亮了尚未點燈的樓梯間。光影游移、白牆染上了暖調,就連空氣中的微塵都像是在襯托著晚霞。克莉絲汀瞇細了雙眼,邁開腳步,踏進了那間與這棟建築物的每一個房間都截然不同的空間。

 

◆◇◆◇◆◇◆◇

 

  眼前的景色,說不上是美麗,更貼近於詭異。

  本身格局就複雜的空間,儘管寬敞,但牆上毫無規律且密布四處的色塊,讓人看不清全貌的同時,更有種不安感油然而生。

  踏進門檻之後,有種進入美術館般的錯覺,讓人不自覺放慢腳步,頓時有種所有聲音都被吸走的錯覺。克莉絲汀環顧四下,發現這個房間裡早已有了其他人的存在。

  「歡迎光臨。」夜鷺摘下了帽子,慎重地行了個禮,且伸手示意克莉絲汀將大衣交給他,接著如同交接般,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希望她繼續向前。

  「請來這邊。」而順著夜鷺的指引,她看見了那天為自己送來邀請函的顏汀,掛著可掬的微笑,領著她在唯一的沙發上落座。

  仍然摸不著頭緒的克莉絲汀,碧綠色的雙眼中透著可見的疑惑,但她仍然接受了顏汀的引導,在沙發上落座,接過了少女沖好的茶,彷彿自己成為了一場茶會的主角。

  鬆軟的沙發、潔淨的瓷杯乘載著溫熱的紅茶,與散發誘人鹹香氣味的蝴蝶餅,這一切的一切,都令克莉絲汀感到不知所措的茫然感,儘管猜想這可能是那天邀請函所說的另一種形式,但這裡沒有畫、也找不到任何線索,難不成只是單純想把我帶到這裡喝下午茶?

  「……所以為什麼--」克莉絲汀看向一旁的顏汀提出詢問,也放下了茶杯,本想起身,但肩膀上卻傳來一股力量,將她壓回座位。她這才注意到,普倫達正站在自己身後,也就是沙發後方,不發一語的緊盯前方。

  「請抬起頭看一看吧。」

  隨著顏汀向她附耳細語的悄悄話,克莉絲汀這才抬起頭,在這個只為自己所準備的位置上,察覺到了他們想要展示的景色。

  她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剛才那些不知所以的色塊,彷彿原先散落的拼圖在一瞬間被完成般,此時呈現在自己眼中的景色所帶來的感受,就彷彿是第一次看見動起來的畫作時所帶來的那種驚訝、震懾,喜悅與啞然。

  那是一幅,描繪著落日的景色。

  儘管抬起頭就能在窗外看見真的夕陽餘暉,但眼前以顏料畫出來的晚霞,卻更加耀眼奪目。

  窮視野之極都是畫的範圍,彷彿自己被包圍其中,如同喚畫而出的幻境。

  畫中所描繪的景致,是以濃烈的色彩,與彷彿玻璃彩繪般錯落著的分割方式,所描繪著的「融冰中的夕陽」。能夠細緻的看清背景的一景一物,正是舊金山的九曲花街--普倫達工作的酒吧所在的地方。

  懸在高聳街區上的夕陽彷彿能夠用兩隻手指拾起,而畫面中心,被畫上了一個調酒常使用的立方體冰塊,就彷彿那顆夕陽被困在冰塊之中,折射出的光彩瑰麗而迷離,卻也是在現實之中不可能存在的景色。

  現實中沒有這樣多彩而濃烈的光,沒有能夠以肉眼看見的光帶,這樣理想型的光彩與晚霞,只能夠存在於畫中。

  不對--我曾經看過這樣的畫。

  克莉絲汀記憶的角落,想起了被自己所遺忘的那幅畫。

 

◆◇◆◇◆◇◆◇

 

  「我已經受夠了什麼喚畫師了,如果不是來喝酒的就滾吧。」

  眼前的青年,坐在我對面位置的窗邊、對我招待的餐點不屑一顧,只是蜷著身子蹲坐在椅子上,拿著素描本振筆疾書,白紙上頭所描繪的景致,卻不是他目光所關注的窗外風景。

  不過與他細膩的筆觸不同,青年嘴裡說出來的話非常衝,彷彿他就是個火藥生成器,只要現在有一點星火就能把他整個人都引爆似的。

  但這個人,是倫敦分部的喚畫師的前搭檔。

  那個喚畫師與我有所不同。這是副部長說的,儘管可能也不是刻意挖苦我,但對於這種比較性的言詞,我稍微感到了一些不悅。

  那個人遠不足於我,能辦到的事情也不多於我,那麼不同之處在哪?

  事後想想,我大概是因為剛離開軍隊、初來乍到這個事務所,急於表現自己,才會產生這樣的心態吧?但是當時的我,是沒有意會到這個潛意識中的虛榮心的。

  所以,我找上了這個青年,向他提出了搭檔的請求。然後就在幾秒前被拒絕了。不過這點程度的打擊我還是有預想到的,幸好我準備了一整天的時間來跟他耗。

  「那給我來一杯酒。」

  「該死,我今天休假啦!」

  「那我想你也沒資格趕我走。」

  「嘖!既然妳知道我當過那傢伙的搭檔,那也該知道我不幹了的原因是什麼吧!」

  似乎看出了我沒有要走的意思,青年這才把注意力從素描本上移開,但也只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僅此而已,接著在看見我點了頭之後,又發出一聲不屑的訕笑,把筆放在窗台邊,大幅度地揮舞著手臂,為自己接下來的滔滔不絕增添戲劇性。

  「我辛辛苦苦畫好的東西可不是給你們拿去當道具用的啊!而且說到底,如果喚畫只是要當作道具百寶袋的話,還不如準備一個箱子裝好所有道具不就好了!喚畫師這種職業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吧!」

  這些像是累積很久的抱怨我想大概也跟前一個喚畫師說過,一連串說詞非常流暢絲毫沒有打結或頓點,論點也十分明確。

  「喚畫出來的東西本身就不同一般物質,不用考慮到後果。」我平淡地闡述著我至今仍能繼續這份工作的主因。如果這是個不必要的工作,那我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既然還沒被淘汰,就代表其仍具有著利用價值。「就例如說喚畫出來的槍沒有硝煙反應、也不會因為安檢問題出不了機場。」

  「這種論點就是特別討厭啊!媽的、而且妳這種論點比那傢伙的說詞還要討厭啊!」

  青年忿忿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餐具發出了碰撞聲,玻璃水杯也撒出了一些水,要不是因為現在還處於酒吧的準備時間,除了幾個員工以外沒有他人,這肯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

  「如果是這樣的話、去買一本圖鑑啊!最好是五百頁厚彩色印刷精裝版的那種!吭?不是嗎?『最強的喚畫師』這點事情也辦不到嗎?為什麼要來邀請我啊?」

  拋出這句話,就彷彿是最後通牒,青年的心情已經比剛才要差了很多,從鼻孔噴出怒氣後,他還是抓起了鉛筆,重新投入到還沒完成的作品之中。

  我咀嚼著他的發言,陷進了煩惱之中。沉默蔓延了多久,我並沒有概念,好一段時間我只聽見鉛筆落在粗糙素描紙上的沙沙聲。

  「就算我是最強,也有沒辦法喚出的東西的。」在內心搜索答案後,我只給出這樣的回應。

  「喔?」青年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很關心,有點敷衍。

  「不存在的東西我沒有辦法喚畫。」

  「妳說就說,看我的畫幹嘛?妳是要說我這種水準的東西也沒辦法嗎?哈!」有些意外他居然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不過感覺這似乎讓他的心情又更差了點。

  我的確在觀察著他的畫。儘管坐在窗邊、也一直眺望著窗外景致,但看來他可能不是正在寫生,而只是參考著俯瞰出去的街景。看著那一頁幾乎完成的作品,我如此判斷,只因那幅寫生素描,描繪著的九曲花街,似乎是一個被整個冰凍住的狀態。

  窗花上懸著冰柱,玻璃上的結晶也被仔細的刻畫,但這些都不是這幅畫的主角。在觀者第一時間會看見的,是落在畫紙中央的一大片湛白,畫著同樣被冰封住的落日。僅僅只有灰階的畫面,卻能細膩的描繪出光影與撒落的餘暉,也讓人感受到矛盾。

  「為什麼畫不存在的東西?」

  「已經存在的東西,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就好,沒有必要畫吧?照相不就好了?」

  「像這樣的畫,我沒有辦法喚畫出來。因為燃燒著的東西不能被冰包起來。」

  「哈!那妳也不過如此而已。」

  青年嘲笑般地說著,放下了鉛筆,拿起素描本遠遠的看著剛完成的作品,只有一瞬間彎起的微笑,又馬上消失,接著一把撕下了那張畫,粗暴的揉成一團,站了起來,以精準的準頭扔進了店內角落的廢紙簍。

  「老實說,看見那傢伙喚畫的時候,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我的畫『成真』的時候,的確有一種滿足感,也覺得搭檔好像也是個很不賴的工作。」

  今天不需要工作的青年抓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把素描本塞進了背包中,看起來是要離開了,只是在離開之前,向我正式回絕邀請般嚴肅的說著。

  他的視線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只是遠眺著窗外的夕陽。

  「但是隨之而來的空虛感就跟吃不飽的垃圾食物一樣令人厭惡。」

  說完這句話,他就拋下一句不見,邁開了步伐。

  「等一下!如果那幅畫能夠成真--」我不知道那時候我究竟是想要挽留什麼,我站起了,喊住了他,但似乎沒有效果。

  「該死!這樣的如果我已經不想體驗了好嘛。」

  似乎是這樣的話語讓青年的心情跌進谷底,本來就不太友善的語氣中又多了更多怒氣,原本的腳步又加重了力道,最終消失在店門口。

  被留下來的我,看著角落的廢紙簍,難以解釋我心中現在的感受。

  看著那幅畫,不知怎麼的,我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渴望。

 

  我想看看那幅畫「成真」的樣貌。

 

◆◇◆◇◆◇◆◇

 

  直到這個時候,克莉絲汀才明白,自己只是單純著在追求那一天那短暫的「渴望」。

  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的美化,讓那樣的感動變得更加遙遠,連自己都難以斷言那種情緒中的成分到底還有些什麼。

  單單就只是:喜歡著那幅畫而已。

  就僅僅是,從之後的畫,都無法體會到能與之相襯的感動。

  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那個時候、第一次喜愛著畫的那時候,其實就已經體會到「美」的存在了。

  無關乎美醜,也無關是否具有藝術眼光,只是因為自己仍追尋著「那幅畫為自己所帶來的感動」。

  那是第一次,不是出於工作、任務,我自己想要「喚畫」。

  一直以來,我或許是希望普倫達能夠畫出那樣美麗的畫?

 

  從那天後,我仍然每天拜訪,最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某一天,普倫達就突然答應了,從那時候就成為了搭檔。

  那一天,我撿起了被扔進廢紙簍中的那張畫,仔細地撫平皺褶,謹慎地收著,儘管內心也很想看看這幅畫『成真』的樣子,但日復一日,我只是看著它、欣賞它、品味它,卻沒有辦法使用它。

  並不是因為那矛盾的落日與融冰導致沒辦法喚畫--而是因為我意識到了,一旦使用,那麼這幅畫就會消失,永遠消失,如同被喚出的每一幅畫的下場。

  不想使用的,最初的畫,就此成為一個烙印在心底的遺憾,成為自己下意識中持續在追求著、想像著的,虛無縹緲得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美」。

  但現在,眼前這幅不存在於紙上的畫,卻為自己帶來了相同、甚至更大的感動。

  儘管是不同的畫、卻又如此相似--儘管從黑白變成了彩色、從原先細膩的畫風變成大膽的構圖,但是克莉絲汀在這一刻明白了普倫達在邀請函上的留言中的意涵。

  他知道了我想要看的畫、我一直追求著的畫是什麼了。

  連我都沒有察覺到的事情,作為搭檔的他就這樣為我辦到了。

 

  「這樣夠了吧!這已經足以得到妳的讚美了吧!」

  從克莉絲汀陷入沉默的反應來判斷,普倫達相信了自己猜測的答案是正確的。雖然並不明白當年那幅被自己拋棄的畫到底有什麼值得惦記到現在的優點,但這些已不是那麼重要。

  光是現在克莉絲汀·泰勒也為這個作品的美麗感到震懾,這一點就足以令他十分滿意了。

  「好美。」

  好一會兒,克莉絲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平日總是平靜無波的碧綠雙眼現在彷彿被雨點激起無數漣漪,有各種感受浮現心頭,卻難以挑選出合適的詞彙描述眼前所見的美麗。

  克莉絲汀以從未有過的柔軟語調,宛如囈語般喃喃著,她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彷彿被畫給吸引,愣愣地伸出了手,但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又退縮的收手。

  「但我沒辦法喚畫。」

  「沒人要妳喚畫!妳就給我用妳的眼睛看就對了!」

  普倫達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控制自不要一巴掌拍上她的後腦勺。

  「如果妳什麼都能喚畫,那我就要給一個讓妳沒辦法這麼做的畫!」

  普倫達走到了克莉絲汀前方、房間的正中央,像在展示著作品般敞開了手臂。

  「不在平面上的東西沒有辦法喚畫成功、因為是不存在的東西所以沒有辦法喚畫,對吧?就是這樣吧?我都知道啊!」

  彷彿這些話早已成為陳腔濫調,普倫達在自己說出口的時候都不禁覺得好笑。

  「不過很感動吧?很美吧!那就給我把握時間好好看著啊!最好都印在妳腦子裡永遠不要忘記!這已經是我最好的作品了!之後就算有超越它的作品、妳也沒有辦法怎麼樣了。」

  他的話語不僅引起了克莉絲汀的疑惑,也連帶觸發了在場另外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疑惑聲。

  「我普倫達·克拉克,從現在開始就要拋下妳、去尋找更懂得欣賞我的工作了!」

  彷彿早就已經決定好這樣的去向,現在的普倫達,眼中已經沒有了迷惘。他已經證明了,已經明白不是自己能力不足……自己還不想折斷畫筆,自己還想繼續這個理想。

  「好了、妳也該去搭飛機了吧?我特別准許妳拍照留念。」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已經沒有必要再待著了,普倫達看了眼手錶,發現已經超出預定的時間,若是現在要趕回去,大概只能指望夜鷺用個不可思議法術來方便一下了。

  不過當沉浸在畫中的克莉絲汀被這句話拉回注意力,眼神中透出疑惑。

  「什麼飛機?」

  當她說出這個問句時,房間裡陷入了一陣死寂。

  「妳不是接到了緊急任務要回去了嗎?」顏汀訝異的詢問了,偏著頭,同時看了一眼身旁帶來這個消息的搭檔,不過後者目前別開了視線看起來很可疑,讓顏汀稍微為夜鷺的人身安全擔心了起來。

  「是沒錯,但是我拒絕了。」

  「拒絕?為什麼?」普倫達拔高的音量顯示了現在他很不悅的事實。

  「你們不是邀請我共進晚餐嗎?」克莉絲汀一副理所當然的反問。

  「……夜鷺你這傢伙早就知道了吧!」儘管能夠明白這嚴格而言可以說是情報來源錯誤也說不定,但普倫達直覺認為就是這個前搭擋的如意算盤,暴跳了起來,大步走到夜鷺面前直指著他鼻尖怒斥著。

  「嗯--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嘛。」

  舉起雙手希望普倫達能夠冷靜成熟一點,不過夜鷺臉上掛著耐人尋味的笑容,儘管沒有明說,但在旁看著的顏汀基本上已經可以確認事實的真相了,將視線轉往不遠處的克莉絲汀身上,巧的是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

  視線相會的時候,原本想說的話似乎都因此忘掉了,顏汀忍不住笑了出聲,見此,克莉絲汀也罕見的放鬆了總是緊皺的眉、彎起一抹微弧。

  這已經不是那種讓人看著只會感到無奈的笑容。

  「既然如此,雖然現在的確有點早,不過開始準備晚餐的話也不遲呢,你說是嗎?普倫達。」似乎是為了打圓場,夜鷺在打發了普倫達小混混般找碴的封鎖後,輕拍了下手,為接下來的時間提出了建議。

  「對啊,克莉絲汀小姐有時間嗎?」顏汀對此表示贊同。

  「是也不急著走。」雖然丟著副部長在那裡好像有點過意不去,不過克莉絲汀相信自家上司絕對有辦法為自己找到點樂子的。

  「那就太好了!普倫達先生也很擅長料理的喔。」顏汀領著克莉絲汀,跟著夜鷺的腳步,一同往門口前進,準備離開。

  「是嗎?」

  「這是他自己說的我們也無法確認到底是真是假呢。」夜鷺幽幽的推了下帽子,希望他們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以免失望。

  「喂你這是不相信我嗎!那就走著瞧吧!」普倫達一如往常的大嗓門,在熟悉之後已經可以判斷出這並不是含著怒氣的那種咆嘯,一行人吵吵鬧鬧的,聲音在樓梯間久久無法消失。

  不知何時落到隊伍最後的克莉絲汀,在關上門前,忍不住又再回頭看了那無法帶走的畫,伸手進大衣口袋,儘管已經拿起了手機、打開了相機功能,但她最後沉思了下,還是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只是默默的,離開了。

  儘管很美,儘管難忘,但我相信、之後我會看見更美的畫的。

  我已然明白我所追求的是什麼,也已經明白、那些讓我無法體會美的阻礙是什麼了。

  「最初的那一幅畫,也該還給他了呢。」

  悄悄的,門被關上,直到腳步聲遠去,短暫的黃昏也已經染上更多的夜色,剛才那樣的景致,就算現在再度打開門,也無法得到一模一樣的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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